只可惜郑琪是一个温柔到有点软弱的人,她不怕别人笑话,怕的是别人张惶又无措的视线,惋惜又无用的宽慰,所以一面答应着儿子,一面又还是把裙子收进了衣柜里,只有偶尔在家才会穿一穿。
大多数道理她也明白的,但接受起来是另一回事,在能真正面对自己残缺之前,郑琪还是选择默默承担,将苦楚都咽进了自己肚子里。
很遗憾,难得有第一次见面的人和她说了这些,她却还是无法给出能让双方都释怀的答复,气氛便不尴不尬地悬着,郑琪落在阳光下的照片,语气很惋惜:“都是好久的事情了。”
她很无奈地笑了一声:“多怀念啊,真可惜那是我们最后一张全家福了。”
周青先睫毛一颤,舌根底下都在发苦。
他不敢去看郑琪,也不敢去看照片上死去的林囿,他明明处于与自己家里截然不同的温馨环境里,却还是觉得难以呼吸,跟随空气一起进入肺里压迫心脏的,只有无止境的自责、愧疚和痛苦。
他斟酌了许久,心中越来越恐慌,几乎是慌不择言地艰难发出声音:“那个把你、把你们家变成那样的人……你恨不恨她呢?”
多么愚蠢的问题,多么高高在上的发言,让这一件温馨的房间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,成为黑白的默剧,只剩下无辜却伤痕累累的人、无罪却满怀忏悔的人。
郑琪没有立即说话,视线投向虚空,神色到最后也只是淡了一瞬,轻描淡写地告诉他:“不想提了。”
霎时间,周青先心尖都凉了一片。
能看得出来,郑琪对肇事者心中仍有恨,且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减淡。
但是又能怎么办呢,死去的人又不能重生,失去的腿也不能找回,反复提起带来的只是持续性的创伤,所以到最后剩下的,就只有一句轻飘飘的“不想提了”。
周青先这时候才恍惚地明白了,他今天一直都有理由拒绝林北生的邀请,却一直半推半就不明确表态,其实就是想变着花样和他多待一会。
他也想通了,其实就像周淮说的那样,他根本不需要向这家人道歉或者提供补助。
他能做的最大补救,就是远离、就是逃走,永远、永远、永远不要再踏入他们生活。
第65章 林北生还可以爱周青先的最后一天
郑琪不想提,周青先也不敢再问,两人便不尴不尬地聊着天,直到林北生从厨房蹿出头来叫他们吃饭。
林忍冬很积极地在摆碗筷,林北生站在桌旁,偏着头望了周青先好一会儿,忽地抬起手去戳他鼻侧的痣:“怎么了?”
周青先害怕郑琪看见,连连往一旁躲去,压着声音很不赞同地撇向他:“干什么?”
“不干什么。”林北生松开他,咧着个大牙乐,“总感觉你不太有精神呢。”
周青先躲开他,随口应道:“没睡好吧。”
“那吃饱了一会睡会儿吧。”林北生便顺着他说。
吃饭时的氛围倒是比单独和郑琪相处要轻松一些,有林北生在,话题也不会偏到不该提的地方去。
他们家的饭桌和周青先家里完全是不一样的,大家其乐融融地聊着今天发生了什么,不会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有人都紧绷绷的,四菜一汤摆在一起,林北生会先给妹妹夹菜,然后挑最好的肉放到周青先碗里。
饭后郑琪很识趣地把空间都留给他们,带着妹妹说是去睡午觉了,林北生去把碗洗了出来,发现周青先正对着他们家那面挂满了奖状的墙发呆。
在夏秋季节不分明的城市中,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下午。
澄黄的阳光落在墙上,将泛黄起翘的奖状边角拉出不规则的影子,空气粉尘打着卷儿落在擦得一尘不染的合照上,被定格在那一刻的林囿仍毫无所觉地笑着。
周青先抬着头,视线就算停留在这面墙上,却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,不知道他在往哪里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从落地窗探进来的阳光呈尖锐的三角形,落在他的肚子上,像要把他刺穿。
林北生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,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而而来,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,但心脏好似就是被很细的针戳了一下,看不见伤口,只有绵延不绝的酸楚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做这些动作,闯到周青先身边,打破环绕他的落寞,几乎是莽撞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来。
周青先被他撞得往一边倒去,情绪却依然无太大起伏,平平地提醒:“当心阿姨看到哦。”
“她和林忍冬在睡觉呢。”林北生说,“再说看到也没什么吧。”
周青先木然地问:“你为什么每天都疯疯癫癫的。”
“这叫充满活力好吧。”林北生说着,带着他向后倒去,两人齐齐落在沙发上,像共同打捞上岸的鱼群一般弹动。
他搓着周青先的头发,问道:“刚才和我妈妈聊了什么?”
这是一个不大好的提问,林北生从周青先的反应就能看出来。